《谍报上不封顶》 作者: 桑栀栀

分类: 言情 字数: 25万 章节数: 62

【 文 案 】

1941年,一对中年夫妻死在了重庆西北郊,一个金陵女大的学生在毕业前夕失踪,一个军统上尉改投前线部队。

7年后,中共地下党员任少白作为华野安插在国民党内的棋子,终于被启动,要借调查一起军饷贪污案为起点,进入国防部情报部门。正要开启扶摇直上的升官图,他却发现周围同事接连死于意外,自己也已成为准星下的猎物。

狩猎者兰幼因动机不明、身份成谜,却目标坚定,不在乎手段是否光明正大。她有着揭发丈夫是“共谍”的传闻,也有着任少白想要利用的密码破译才华。

在交锋中,彼此不为人知的秘密都会被发现,与此同时,淮海战役一触即发——

间谍要做的,是在敌后搭建起推倒前线的多米诺骨牌。能影响战局,谍报才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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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丑闻

00 引子

这一带的房子都拆得差不多了,原本住在这里的居民也都被强制赶走,无论是否有去处。如果不走,军统局就会带人来揭房顶,瓦片稀里哗啦地扔下,下面是女人的哭喊。

四十多岁的男人想去阻止,却被围起来打,然后被拖上屋顶,又丢下去。

他的妻子尖叫着扑过去,一开始他还有意识,但下一刻就天旋地转,天空变得很近,周围人的面孔、声音却变得很远。

那些人看到他一动不动了,先是有些慌乱,但是领头的特务却安稳住他们,再用恐吓的语气威胁,叫你男人别装了,最后一天,再不搬就全拆了。

语毕,他转身要走,可那个女人却不知从哪里迸发出的勇气,抓起半块瓦片,在所有人反应之前冲了过去,从背后死死地抱住他,照着脖子就要扎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在她的身后迅速拔出配枪——

夜里,重庆西北郊下了大雨,像是天在哭丧。

负责拆迁的特务受到了训诫,军统到底不想在这种事上闹出人命。为了建中美所而逼死平民,被有心人——尤其是延安方面知道了,一定会大做文章。于是为了善后,总务科长安排,将那对夫妇埋在山脚下,又着人去打听这家还有没有亲戚,有的话就想办法安顿交代,不要在之后又冒出来闹事。

毕竟,因为市区里的那件大隧道惨案,政府已经备受压力。中央党部成立了特别调查委员会,还要公审重庆卫戍总司令,以此来安抚民心。尽管这样,舆论依旧紧张。

这便是1941年的重庆,人不单单会死在日本飞机的空袭里。

位于黄埔路尽头的灰色坡顶建筑建于1928年,从前是中央陆军军官学校,也就是迁到南京后的黄埔军校。1945年,侵华日军的投降签字仪式也在这里举行。9月9日上午,日军最高指挥官岗村宁次在投降书上签字,由中将小林浅三郎转交给中国陆军总司令何应钦。

一转眼,已经是快三年前的事了。

如今,这座军部建筑成为了国民政府的国防部办公地。有着法国文艺复兴气息的大楼,中央门廊外有八根立柱,由三扇拱门通向内部,顶部有钟楼,东西两边也各有塔楼,在早上八点的晨光中显得庄严肃穆。

然而里面,却是鸡飞狗跳的。

陆军总司令部一个叫胡虔的机要专员此刻正在四厅的办公室里,指着周围人发脾气。原因是负责后勤补给的四厅在给第七兵团的补给计划书里,士兵的薪饷单位标注的是“金圆券”而非“法币”。

胡专员自己是几个月前从现在隶属七兵团的某军退役转参谋的少校军官,此刻大概是过于替自己的战友打抱不平了,竟然直接问负责拟定计划书的二处一众普通科员——

“你们敢在给十一军的计划书里写下‘金圆券’这三个字吗?”

人人都知道,十一军是黄埔系、嫡系,而七兵团则是杂牌军,在编制、预算上的待遇自然有差异。这原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从没人敢在公开场合问出来的……

反正年轻的二处科员魏宁生是没有见过。

但他还是试图解释:“政府在进行币制改革了,金圆券也是中央银行正经发行的货币——”

“他妈的币制改革关我什么事?部队要的是真金白银的薪饷,不是什么代钱!前线军人在战场上搏命,你们他妈的却在补给计划里玩这种把戏!”胡虔丝毫不在意什么公务人员行为规范,直接开骂,又觉得骂一个小科员不过瘾,“你让开,我不跟你说,我直接找你们处长。”

“我们处长开会去了……”魏宁生说,可话音未落,就被身边的同事拽了下衣角,示意他别说话,老实挨骂就行。

胡虔也果然不负所望,继续骂人,先骂魏宁生满嘴瞎话糊弄人,再骂四厅的处长、主任媚上欺下,不知道贪了多少物资薪饷,出事了只会当缩头乌龟躲起来。

直到一个声音忽然在办公室门口响起来:

“这真是夏天到了啊,天气热就是容易上火。魏啊,你去食堂打一碗绿豆汤来,给胡少校败败火——”

众人回过头去,只见刚走进办公室的人一手搭在门把手上,一手还提溜着油纸包的早点,明明已经上班迟到了,却还是一副优哉游哉的自在神情。

可就是这么个人一露面,魏宁生在内的四厅二处同仁们都如释重负,脸上分明写着“救星来了”。魏宁生还用口型告诉他:“金圆券”。

任少白冲他眨了眨眼,又与胡虔对上目光,立刻立正站直,敬了个军礼,又意识到这个礼是葱油大饼完成的,换了手又敬了一遍。

“胡少校,绿豆汤要不要加冰糖?”

胡虔被任少白一脸诚恳地盯着看,魏宁生也已经做出一副要出门直奔食堂而去的模样。

“用不着。”他终于开口,停顿了一下又补充,“绿豆汤用不着。”

这不是他第一次跟任少白打交道了,听别人和任少白打交道的故事更不是一回两回。只要有人因为军队补给的问题来问责四厅,任少白都是被推出来挡枪的那个。这倒不是因为这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小(副)科长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而恰恰是因为他最会和稀泥,三言两语就能把人说得晕头转向,忘记了自己一开始的气势汹汹到底是冲着谁。

在看到任少白那一刻,在战场上打过日本人、打过共产党的胡虔就立刻绷紧了神经,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这一次,绝对不能被他忽悠住。

然而,仅仅过了一刻钟,耿直的胡少校就鸣金收兵了。

四厅二处副科长任少白,一手按着那份草拟的第七军补给计划书,一手握着胡少校的手,先是一通解释,虽然最后的公章是他们处的,但是制定这个计划不仅牵扯到他们四厅,还有负责人事任免的一厅、编制经费的五厅、拍板预算的预算局、最后走账的财务局……而后,看着胡虔的眼神逐渐迷茫,任少白又说起这个金圆券啊,那可是中央银行发行的,为了对抗通货膨胀,还有财政部也发话了,为减少损耗、推行新货币,军人要带头做榜样……

“但是吧……”任少白最后做出善解人意的样子,推心置腹,“军队都驻扎在外地,也不知道当地的商户、钱庄认不认金圆券。”

听了这话的胡虔,立刻重获认同感:“任副科长,你说对了!七兵团驻扎新安镇,新安镇的人哪晓得南京在试发行另一种货币?”

任少白便顺坡骑驴,立刻说:“可不嘛,预算和人事那帮人都是文员……少校,要不您去找他们问问,看是不是在裁定的时候漏掉了这点?”

胡虔便一拍桌子,觉得终于找到了症结所在,不等任少白的话音落下,就风风火火去找对军队驻地一点概念都没有的人事厅说事了。

办公室里出现短暂的寂静,半晌,任少白在所有同事由衷的拍巴掌声中,笑眯眯地坐回了自己的工位。

今天,任副科长扯皮推诿的功力和他世故却不油滑的笑脸一样,依旧令人安心。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当真一大早被叫去开会的四厅各处长也在发挥着同样的本事。

厅主任交代了一块烫手山芋,几个处长各显神通,最后二处处长陆长海略逊一筹败下阵来。他满腹牢骚地回到二处,看见工作时间还在啃葱油大饼的某个下属,气不打一处来,大声道:“任少白,你到我办公室来!”

于是,可怜任少白刚送走一尊佛,又迎来了新的取经重任。

然而陆长海要的不是经,而是一些罪名。

“前方战事吃紧,前线一直在讲物资紧缺,空投的数目对不上,蒋总统为此发了好几次火,部里的意思是要好好查一次,杀鸡儆猴。”陆长海说完,抬头看向任少白,却他仍然没反应过来似的,愣愣地垂着头,“你怎么了?听明白没有?”

“啊?您说完啦?”任少白一脸茫然,“我好像……没太听明白?查一次的意思是?”

“就是让你查办抓典型!”

“我查?处长,这要一查,就不是杀鸡儆猴了,是整座猴山都得全灭啊。”军队国防部上下贪污腐化、挪用吃缺之严重几乎是台面上的问题,因此任少白也毫不避讳,反而故意问道,“而且,我从哪儿查起啊?白部长还是顾总参?”

陆长海觉得自己耳边嗡嗡直响,他压抑住要翻白眼的冲动,从上衣口袋里抽出钢笔,在笔记本上唰唰写了几个名字,然后撕下那一页拍在任少白的面前,说:“从这几个人查起。就查这几个,一只猴也不许给我牵扯出来。”

任少白定睛一看,只见那纸上写着:三厅乔鸣羽、五厅杨思平、六厅马尧,监察局孙永霖。再抬起头来,已经心知肚明,这哪里是要查什么贪腐,而是给这几个不知得罪了什么人的倒霉蛋按个合情合理的罪名。

于是,他又世故地笑起来:“明白了处长,保证完成任务。”

几天后,国防部公示:乔鸣羽、杨思平、马尧、孙永霖在前往华中剿总考察期间,利用职务之便贪污军饷、招摇勒索、滥收滥支,有愧于党国、有负于总统,因此撤销其党内职务,由最高法院收押待审。

部里上下议论纷纷,魏宁生喜滋滋地回到办公室,对任少白说:“科长,这回你可能终于要由副转正了!”

又过了几天,任少白的人事还没有任何动静。魏宁生一大早来上班,想要把自己刚听来的传闻告诉给他,可惜果不其然,副科长并不会比他早到。

但是憋不住事的魏宁生仍然忍不住要跟其他同事分享:“我在检察院的同学说啊,除了三厅乔处长,所有人都直接被转到老虎桥监狱了。这是什么意思啊?为什么不是去江东门?还有只有乔处长没去?”

在南京,位于江东门的是陆军监狱,里面关的是情节不太严重的军人,禁制也比较少。而老虎桥就不一样了,羁押的都是重刑犯。

伴随魏宁生的话,办公室里顿时像水溅入热油锅,噼里啪啦,各人有各人的消息,关于这起尚未进入法院审理的贪腐案传闻还真是不少——

“乔鸣羽就不至于,我敢说他就是捞也捞不了多少。”

“听说其实就是找个名目整他,得罪上面的人了吧?毕竟要是想搞谁,总能挖出点东西。”

“那任副科长不是被当枪使了吗?难怪处长也一点表示都没有。”

“还有个奇怪的事,好像公示前几天,他们几个就没来上班了。”

“啊?这说明什么?”

“我这儿倒是听了个风声,但是太没影了,我觉得可能性不大……”

“你别藏着掩着的,快说,都听听。”

“就是啊——其实不是贪污,也不是得罪人,而是一件大丑闻,所以上面得弄个名目来掩盖。”

“什么丑闻?”

“就是乔鸣羽他们几个,其实是……”

这时,办公室的门从外面被推开,当然是姗姗来迟的任少白。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在他踏进门的同时,正好可以听到那位有着独家消息的同事神秘又谨慎地吐出两个字——

“共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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